(十九)用兵错误,痛失战友
“9.9”空战后的第8天,即1966年9月17日,这是一个我一生都刻骨铭心的日子。当天在机场担负二等战斗值班的中队又是我们二大队四机,带队的一号机是副团长马忠军,三号机是中队长于兴昌,我担任四号机。上午10时刚过,休息室内值班参谋接军指电话通知:有敌情,让值班飞行员预有精神准备。我们闻讯立即快步走向战斗机。刚近飞机,“一等”的刺耳警报铃声就骤然响起,我们迅速跨进座舱,用不到30秒时间快速完成了“开车”前的一切准备工作。
我们眼巴巴望着塔台,期盼下令“开车”的绿色信号弹早些升空。可时间一秒一分地过去,等待,每秒每分都是漫长的等待,15分钟过去了,等到的是参谋传来军指的命令:“马忠军四机下机。”我们只当是敌情消失,很没劲地下了飞机。没成想忽然一辆吉普车飞驰而来,在我们刚下的飞机前嘎然刹住,原来是军指把远在营区正进行体育锻炼的“尖子中队”一大队高长吉四机拉来顶替我们升空作战,即所谓重点使用“尖子”,因高长吉(此时身为团长)是曾经击落过两架敌机的“尖子”军指挥员以为重点使用他就能将敌机手到擒来。高长吉四人由球场上短裤背心、大汗淋漓的运动状态被紧急拉上吉普车赶往机场(距离6公里),他们是在车子行进中才穿上飞行服的,一下车,还来不及抹去脸上的汗水,平定一下运动时的喘息,就急忙慌慌张张地跑向我们刚下来的飞机。他们还尚未进入座舱,下令起飞升空的信号弹就呼啸而起,机械师们立即代替飞行员将飞机预先发动起来了。凭经验和直觉,我揣测敌机肯定已经入侵,且极有可能我机起飞时机已晚,否则不会闹出飞行员还未登机就令其起飞的咄咄怪事。目送高长吉四机起飞升空,我的心情很郁闷:我们并无过错和失误,就因带队长机不是“尖子”,好不容易遇到千载难逢的战机却要拱手让给他人,这多不公平!真是晦气极了。
我们四人正闷闷不乐,没精打采地步回休息室时,突然又一次“一等”的警报声急促响起,参谋同时大声嚷嚷:“马忠军四机一等”!此时早有四架备份战机在等待我们,我们再次跨进备份机座舱,迅速做好了一等准备,大概又等待了几分钟,终于下令我们起飞,离陆后我们按预案将无线电通讯转为战时波道,军指在给我们飞向战区的航向和高度指令后,接连急促地下令我们投掉副油箱,打开加力以最大极限速度飞行。我当时虽然对空中全面情况浑然不知,但军指下令的语气不由得让我心跳加快,我屏息思索,揣度我们很可能要面对两种情况:要么敌情严重,我方兵力不够,急需我们前去支援;要么敌机位置相距较远,急需我们全速追赶。我从无线电通话中听到,前面高长吉四机已经接敌,空中与地面,空中与空中相互通话频繁而急促,无线电里一片混乱,有的急于抢话插话,只能听到半句,有的因情绪激动紧张至使声音变调失真,耳机里我断断续续听到高长吉的四号机刘叶孝报告“油尽警告灯已亮”,军指的命令:“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狠狠地打!”接着听到高的二号机许士安也报告"油尽警告灯亮",刘叶孝随即报告“发动机油尽停车”......军指下令他们返航,令刘叶孝、许士安就近在宁明机场迫降(许的发动机也已油尽停车),不行就跳伞。
面临无线电混乱不堪的局面,我们根本无法插话,为保障对我们后续四机的指挥,军指令我们改换备用作战波道,此后就再也听不到前边四机的声音了。我们四机直线追击敌机至30公里时,已进入北部湾海面,军指遂下令返航。在返航临近机场时,我的总飞行时间才20分钟,可油尽警告灯也亮了(因中低空“加力”状态工作时,发动机耗油成倍增加,每分钟耗油达300多立升),不过我一点也不用慌乱,因为在中小速度下,还可飞行10分钟呢,剩余油料足够我落地用的了。
我们降落走下飞机后,四人的心情沮丧,糟糕透了,大家都耷拉着脑袋不想讲话,沉默中有失意,有抱怨,更有担心。一方面因为我们是当天的主值班兵力,理应首当其用打头阵,可当机会来了却被赶下飞机,后来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当了一下配角,跟着人家跑龙套,赶了个马后炮,连敌机的影子都没见到,觉得很窝囊;另一方面,我们从空战中前四机的通话里预感到,他们打得并不理想,尤其是刘叶孝和许士安两人均因油尽停车,他们的迫降或跳伞能否成功,吉凶难料,让我们揪心……回到休息室后,看见领导和机关的同志围绕在先于我们返航的一、三号机高长吉和高国建身旁了解空战实情,惟不见两位僚机的身影,我的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不久,主持日常全面工作的副师长赵德定招呼在场人员训话,他要求大家不要随意议论和猜测,要全力作好战斗值班,随时准备再次起飞,这次空战的详情和结论以及在宁明迫降的两位同志的情况有待进一步了解,到时一定会告诉大家的。他随后率领一个精干的工作小组乘坐小型军用运输机前往宁明机场,大约三四个小时之后的当天下午,该专机返回了,停机的位置尽管离我们较远,但人员的外形和轮廊仍依稀可辩,我极力从下机的人员中搜寻两位僚机的身影,我见到二号机许士安随赵副师长下机了,可始终不见四号机刘叶孝的踪迹。最后救护车开了过去,好象从飞机里抬出一个长长的物件搬了上去,随后救护车向市内方向快速离去。事后得知,抬上救护车的正是刘叶孝同志的遗体,他被直接送到了市内殡仪馆火化,为避免对飞行员造成强烈的视觉刺激和情感伤痛,领导有意不让遗体同我们见面。
但消息不径而走,噩耗很快传开,悲伤、哀痛的阴云笼罩在全体飞行员的心头,当晚用餐时伙房一改往常热闹的气氛,大伙心情沉重,偌大的餐厅鸦雀无声,人们象得了厌食症一样随意扒了几口饭就纷纷离去了。晚上,全体飞行员在会议室集合,先由一大队参战的同志介绍了空战的过程,赵副师长随后将空战情况作了综合介绍;当天敌情对我作战本来非常有利,只有一架敌F-4鬼怪式,而入侵的纵深之远,时间之久前所未有,但由于临战换人,我们延误了宝贵的起飞时间,为了追赶敌机,我机起飞后一直开加力远距离,长时间追击,又因投副油箱时机早,飞机总油量大大减少,在追赶到接受射击距离时,我机剩油都很少了,其中的四号机刘叶孝和二号机许士安先后油尽警告灯已亮,在报告军指后,没有听到返航命令的情况下,他们毫不犹豫和退缩,依然保持加力状态(只要断开加力。放弃追敌,就能减少油耗,换回更多的飞行时间保证返航安全)义无反顾,一往无前地追击敌机。应该说,飞行员在空战中完全不顾个人安危,坚决执行上级命令,英勇顽强,不怕牺牲的大无畏精神是非常宝贵、可歌可泣的。一号机高长吉在听到返航命令的前一瞬间对敌机实施了攻击,但射击距离较远,初步判定为击伤。在返航中,2、4号机先后油料耗尽停车。飞机失去动力后,在宁明机场就近迫降过程中,两机几乎同时从相反方向对头面向跑道落地,他们二人发现这一危急情况时都想把跑道让给对方,许士安同志一面告诉刘叶孝不要改变落地决心,一面将自己飞机紧急转向跑道之外的草地迫降道,许士安同志处置果断,迫降成功。自身很安全,飞机稍有损伤(可修复);刘叶孝同志为了挽救飞机,放弃了跳伞的机会,在迫降中又想把生的希望让给战友,把死的威胁留给自己,加上其它一些复杂的原因,飞机目测过高冲出跑道,撞到了机场外的山头上,迫降失败,不幸壮烈牺牲。介绍完上述情况后,赵副师长要求大家同仇敌忾,化悲痛为力量,认真记取这次空战的经验教训,把今后的作战任务完成好,将刘叶孝同志未完成的事业继续下去。会议室的气氛沉闷,人们脸色凝重。空战中那激烈悲壮的一幕在我脑际不停地翻腾重现……
第二天,空七军王璞军长亲率军指挥所的同志与我们一起进行“9.17”空战的讲评和总结。他首先高度评价了飞行员的勇敢无畏和自我牺牲精神。接着,措辞严厉、夹枪带棒地批评、抨击了当天在军指挥所值班的指挥员——对飞行外行的军参谋长(由陆军而来),王军长当即责令他向我们作深刻检讨并承认指挥上的错误。军长最后结论性地指出,这次失利的空战完全是指挥员用兵不当,阴差阳错铸成的:
第一,在敌情紧急的情况下不该让已经充分做好起飞准备的马忠军四机下来,而叫毫无准备又远在营区锻炼身体的高长吉四机慌忙上阵,这违背了毛主席“不打无准备之仗”的原则。最要害的是因临时换人延误了宝贵的时间,丧失了最佳起飞时机,如果让原来值班的四机准时起飞,可以提前10多分钟到达战区待敌,那我们就能以逸待劳,从容不迫地投入攻击,我方就有利和主动多了。反“擦边”作战的关键是兵贵神速,鹿死谁手全在谁抢得时间,赢得先机;
第二,指挥员没有做到“知己知彼”,对我机空中油耗情况胸中全然无数。当飞行员报告油尽警告灯亮时,本应立即下令返航或指定其在就近机场降落,最起码应让油少的飞机停止追击返航,可当时指挥员却错误地鼓励飞行员继续追击。这违反了毛主席关于战争的目的是“保存自己,消灭敌人”的原则。保存自己是第一位的,我们的飞机都没油了,自己掉下去了,还拿什么去消灭敌人!即使打下一架敌机,也得不偿失呀!事实上,我们这次空战四架飞机的油料都已耗尽,二、四号机在空中油尽停车,一、三号机紧急降落后油料也已告尽(如果不是王军长闻讯赶到指挥所立即下令返航的话,当天四架飞机会全部摔在北部湾海域);
第三,既然前四机追击时间已久,油量将尽,就应亡羊补牢,赶快使用后续兵力接应,让下一中队起飞(我们的起飞也是军长到达指挥所后决定的),战争中指挥员必须在紧要关头善于使用预备队;第四,兵力数量的投入值得商榷和改进。这次敌情明了简单,只是一架逃跑的单机,敌机已是惊弓之鸟,根本无心与我恋战,我方雷达和情报保障充分,周围没有其它敌情。这种情况下,我们只需使用一对双机对付他就足够了,若是那样也可避免我四号机的牺牲。王军长对“9.17”空战指挥员的痛斥和臭骂,让我们感觉痛快淋漓,大快人心;他对战情战况的精辟分析和剖析,吐出了我们憋在胸中的郁积之火,块垒之痛,我们对他报以发自内心的长时间的掌声。但是毕竟出师未捷身先殇,刘叶孝的牺牲对部队的负面影响是不可低估的,人们曾一度沉浸在悲痛、怨愤的阴影之中…… 第三天,部队组织数千人为刘叶孝同志举行了隆重、高规格的追悼大会。军区空军和军、师级领导及广西区和南宁市的党、政、军、群代表都前来参加并敬献了花圈挽联。追悼大厅外,阴霾的天空飘洒着淅淅的小雨,仿佛在为亡灵轻泣;大厅内,遗像高悬,哀乐低回。四壁挂满了“要奋斗就会有牺牲”、“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成千成万的先烈,为着人民的利益,在我们的前头英勇地牺牲了,让我们高举起他们的旗帜,踏着他们的血迹前进吧”等毛主席语录。昔日生龙活虎的战友,今日成了一杯冰冷无语的骨灰。我凝望着刘叶孝同志的遗像,那亲近熟悉的面容从此在我们的生活中消失,诀别战友的悲恸和苍凉能让时空和热血凝固。我努力调控、转移自己的哀思,体味悬挂在四周的毛主席语录中每个词,每句语的份量和深意。在如诉如泣、低沉悲伤的哀乐声中,我听到了战友们的啜泣声,许许多多悲伤阴沉的脸低垂着,怆然泪下……
悲怆的泪水伴着如潮的思绪,恍惚中将我带到以往与刘叶孝相处的悠悠岁月,我们一当兵就走到了一起,他来自江西上饶,大伙管他叫“江西老表”。在预校,我们分在一个区队,到航校飞初级机时我们编在一个中队,住同一间大宿舍;飞高级机时我俩则同在一个教学组,他任组长,仍住同一房间。他与我同年出生,但个头比我高,为人处事远比我老练稳重,他常常象大哥一样提醒我的言语和生活小节。他为人很正直,从不在人前人后耍心眼,搞小动作;他襟怀坦白,思想透明,待人真诚,敢于直言,是出了名的“玻璃人”,他在领导和同志面前,即便是纯个人隐私,也敢于坦露和面对。他把母亲在家乡为他找“对象”,自己相中了哪个姑娘等隐秘的私事都如实告诉我并征求意见和看法,甚至连他睡梦中遗精的“丑”事都从不瞒我。就在他牺牲的前几天,我俩在晚饭后的一次散步中,他对我坦言:“我现在真的好想有个老婆,等打完仗回到长沙,我要开始考虑个人问题了”,他把对爱情和婚姻的美好期待与憧憬倾腹告诉我。在我们相处相交的日子里,我的行为表现远不如他优秀和完美,年轻的我思想单纯幼稚,说话快言快语,还爱开玩笑,说话不太讲“政治”,有时还文绉绉地来点“小资产”情调,因而常常言多有失,授人以把柄和“辫子”。他每每见到我这些臭毛病就及时找我个别谈心,既推心置腹又实事求是地帮我分析由此可能带来的不良影响和危害,怎样改进,改变自己等等。我听了他那些善意的,充满真情关爱的劝导,心里如沐春风,既温暖又清醒。我俩既是军校同学,比翼战友,更是心心相印、无话不谈的知己知音。更多时候我把他当兄长和良师益友。现在他走了,生离死别的扼腕之痛何时才能平复,今后我思想和生活上的毛病和瑕疵谁来警醒提示?此前,也曾有多名航校同期同学和战友在飞行训练和作战中失事罹难,我也曾为他们难过和悲痛,但唯刘叶孝的遇难对我冲击最大,其震撼如山崩地裂,其心痛如丧考妣。在那些痛心疾首的悲怆日子里,刘叶孝的音容笑貌时时萦绕在我的脑海里,他与我漫步营区,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那些切切私语,总留在我的心间久久挥之不去。现在我真正体会到用鲜血和生命凝成的战友情的含义。失去战友的那种锥心滴血之痛终生都难以忘记,后来的好长时间里,不,应该说直到今天,每当我听到《怀念战友》(电影插曲)那首悲歌时,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刘叶孝,心里总是隐隐作痛。
叶孝同志的骨灰安葬于南宁市北郊一片青松翠柏环抱的革命烈士公墓,我们每次离开南宁回湖南时,都要去那里给他献花,同他道别。每当我离别英灵栖息的苍山翠林,每一步都是一曲无声悲歌的节奏,想着他远离故乡和亲人,孤零地躺在这南疆边陲寂静的山林黄土之下,我不由得神情怆然地一步一回眸,脚步更加凝重,心情也格外苍凉而酸楚......军人之死,由不得自己。万里南疆埋忠骨,千年风雨赞军魂。愿叶孝战友的忠魂永驻南疆,光照人间!
刘叶孝走后约一星期,经师团领导研究决定,把我从二大队调到一大队,直接顶替刘叶孝的战斗岗位。我的调动令很多飞行员羡慕,因为当时的54团一大队因战斗作风雷厉风行,勇猛顽强,战绩卓著(前后共击落击伤敌机14架)而闻名全军,被军委空军命名为“霹雳大队”,这是一个光荣的战斗集体,也是新闻媒体造访的重点单位。能进这个集体的飞行员都是经过严格筛选,条件是思想红,技术精,作风硬。空18师的主要飞行干部和战斗英雄几乎都出自这里,因此,许多进取心强的飞行员都觊觎刘叶孝留下的空位子。可我当时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一是觉得自己没有刘叶孝那么优秀。我有自知之明,技术上我可能略胜他一筹,可综合素质我不如他。该大队的各项工作标准高,要求严,行动快。而行动迟缓,作风拖拉正是我平时的软肋,我害怕给英雄集体砸锅和抹黑;二是我害怕触景生情,睹物伤情。我是一个重情重义,又是一个多情善感的人(自己也不知这是优点还是缺点),每当我躺在刘叶孝睡过的铺位,坐在他使用过的桌椅之上就总觉得他如影相随,不离左右,他生前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鲜活地浮现在我的脑里。记得有一个夜晚,我躺在叶孝睡过的床上辗转反侧,久不能寐,直至后半夜非常困倦,刚一入睡就立刻梦见刘叶孝神情怆然地从营区外归来,我惊诧地问他:“好兄弟,你不是去到天国了吗,怎么又回到人间呢?”他流着热泪对我说:“我舍不得离开大家,我不想走,我要再活一回。还有那架入侵的敌机我没有打下,还有母亲,已经给我找好了对象,等我回去结婚哩,我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完成……”那段时间,稍有闲暇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梦中的刘叶孝对我流露的切切话语,心中不时激荡起道道波澜:人们对一个人的应象,大都定格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如果是一位耄耋老人离去,带走的是一缕夕阳;一位盛年人的壮别,带走的则是一轮骄阳;生命正如旭日,事业正当辉煌的刘叶孝带走的该是怎样一片天空,一片朝霞!壮志未酬,英年早逝,惜哉,憾哉,痛哉!刘叶孝同志的人生轨迹才短短26年,尽管他的生命之火璀璨耀眼,美丽壮烈,但毕竟那鲜活的生命宛如彩虹一现,过早殒落,他留下了太多的人生遗憾!他是个热血男儿,好想有自己心爱的女人,以享男欢女爱的天伦之乐,鱼水之欢;他是个大孝子,好想早一些成家立业,让老母儿孙绕膝,颐养天年。可这一切,都在“9、17”空战那一刹那间灰飞烟灭了。我不由得想起另一位战友迟聚福,他是个豪爽率真的东北汉子,在参加我的婚礼后跟我调笑:“老同学,你现在算是值了,实现了人生的一次尝试;我老迟要是现在摔死了,就太不值了,连女人的滋味都没尝过!”时过半月,他就在一次复杂气象飞行训练中,因“错觉”而罹难了,迟的事故现场很惨,只找到他几块碎骨和皮肉,连一具像样的全尸都没有,真应验了“为革命粉身碎骨”那句老话,我万没想到他那次与我的调侃竟成了最后的诀别戏言。在我此后的人生道路上,每当我遇到各种挫折,诱惑和烦心事,或为困难所阻,或为名利所累,只要一想起刘叶孝、迟聚福等一大批死去的战友,阴郁和烦闷笼罩的心胸就会云开雾散。豁然开朗。比起他们,我们活下来的幸存者,得到的,享受的东西真是太多了,我很知足,也一定要学会珍惜!
干歼击机飞行员这一行,凶险与事业时刻相伴。我曾与同伴半真半假地开过玩笑:如果我今后只有一个儿子的话,我绝不会让他子承父业,因为我不想断绝胡家的香火。但是,既然自己已身入此道,既然国家挑选了我,又用高昂的代价培养了我,就只能一条道路走到底,就只能义无反顾地用热血和生命来回报。害怕牺牲就不能成就事业,我不会忘记刚入航校时许下的誓言:“只有折断的翅膀,没有折回的路程!”革命就是前赴后继,战友走了,我也随时作好“革命到底”的精神准备。说实话,我并不害怕瞬间壮烈死,倒是难耐旷日持久的心理紧张与疲劳。我们常年累月飞行装具不离手,手枪,伞刀不离身,战备思想之弦绷得忒紧,头脑里时刻想着的大事就是跑“一等”,就是战斗起飞。弦绷得太紧,神经自然很敏感,平常那怕是听到闹钟铃响都会草木皆兵,条件反射式误当“一等”警报声(“一等”的电铃警报声与闹钟声较近似)弦绷得太紧容易心理疲劳。随着时日的推延,身心感觉十分疲惫,非常向往轻松自由,没有精神负担和压力的恬淡闲适的生活。这,就是我当时的真实想法和心态。
为了寄托对刘叶孝同志的哀思,表达对其英勇追敌壮举的敬意以及自己为他复仇的决心,其时我曾作七律二首以纪念,现摘抄如下:
一
鹰击长空霹雳响,勇士出征云路长。
排除万难追穷寇,一往无前谁敢挡。
生死安危何所惧,虎穴龙潭身先闯。
热血化作漫天霞,忠魂长眠锦南疆。
二
哀乐恸地送战友,同仇敌忾怒万丈。
不雪此恨心头耻,誓承遗愿灭豺狼。
愿将肝胆照乾坤,做鬼亦要称霸王。
前赴后继有来人,保我河山万年昌。
——1966年9月于南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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